平凉府西北颉河畔，韩王奔命。</br></br> 庞大而纷乱的队伍在河谷中狂奔，前边二三百人不要命地跑、后面数百人不要命地追。</br></br> 十几名亲卫持刀牵马奔跑在前，木底皂靴踏在地上邦邦直响，个个身着绯色云锦麒麟袍，外罩锁甲、金银鱼鳞甲，映日光闪烁如鳞。</br></br> 几十个穿泡钉甲的卫军持刀弓抵御于后，武艺俱是不俗，奈何缺少心气，两相对搏一个只想杀人、一个只想逃跑，十分的武艺便连一分都使不出来。</br></br> 至于队伍中间，那是花团锦簇遍地彩，四爪蟒袍、过肩大团飞鱼斗牛，遍地的麒麟已经不罕见了。</br></br> 各色云锦妆花罗绢织成红的、蓝的，明纹的、暗纹的，光彩夺目。</br></br> 甚至看着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一群亲王郡王在逃命一般，队伍里单单黄罗盖伞就支了五六顶。</br></br> 场面极其壮观，甚至让人有点期待，哪位郡王倒下，爆出一地装备的场面。</br></br> 后头的队伍就不像那么回事了，乱糟糟的饥民潮，持各式农具兵器。</br></br> 当先一人骑着黑驴，攥一杆用柴刀与打狗棍子组合的四尺朴刀，向前一次次冲锋，有时能用朴刀将人搠倒，更多时候会被黑驴驮到别处。</br></br> 黑驴骑士在队伍之前，时左时右，不停跳荡。</br></br> 像一头凶猛的牧羊犬，驱赶着大量衣冠禽兽。</br></br> 而正冲着王爷们逃跑的方向，一支滚滚而来的马队在河谷席卷层层烟尘，分作两队自南北将他们包抄夹裹。</br></br> 黄罗盖伞之下疲于奔命的韩王在马背上举目望向西边，一时大喜过望。</br></br> 这位王爷的模样狼狈，乌纱翼善冠早不知掉在哪里，腰间玉带也不知何时扯断，只有发巾还把头发裹着，维护其衣冠尊严，不至于披头散发。</br></br> 他先转头推开举伞盖的亲随，打马一侧寻了位侄子，摘下其翼善冠戴在头上，又取了其玉带挂在腰间，这才转头扯着早已喊哑的嗓子骂道：“朱乞儿，固原军已至，你死无葬身之地矣！”</br></br> 被坐骑载着被动左右驰突的骑手闻言勒住黑驴，但没全勒住，坐骑仅挺停了一下，就疯了般地冲进藩王逃命队外围，盯着一名卫军马兵，张嘴就咬。</br></br> 卫军想挥刀抵御，却被驴背上的金蝉子持朴刀格住，随后被黑驴咬住大腿，拖下马来，叫金蝉子一刀搠死。</br></br> 刹那直接人驴合一，放倒一名卫军，令金蝉子心头大快，随后黑驴人立而起，金蝉子也在驴背上挺刀怒喝：“猪猡般的玩意，爷爷今日必……诶你妈！”</br></br> 有时候人能和坐骑合一，但有时候坐骑它有自己的想法。</br></br> 比方说此时，金蝉子座下黑驴就不允许主人放狠话，又立得高了一点，直把金蝉子撅了下去。</br></br> 等金蝉子再起身，一看傻眼了，原来那卫军骑的是匹母马，此时黑驴已经骑上马背，大驴屁股不住耸动。</br></br> 金蝉子尴尬极了，眼看又有卫军要围上来，只得拖到跑回阵中。</br></br> 一时间，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河畔，变得落针可闻。</br></br> 局势非常诡异，以野外马骡交配地为中心，西边是众多衣服华贵的宗藩，东边是衣不蔽体的饥民，南北两边都是狮子营的马兵。</br></br> 在这一刻，身份高超的藩王不是主角，要让王侯将相绝种的义军也不是主角，甚至兵阵严整的狮子营也不是主角。</br></br> 大家都默不作声看着黑驴表演。</br></br> 直至狮子营的马兵齐齐朝天放铳，用火的声音将人们的注意力叫回来。</br></br> 刘承宗在更西方姗姗来迟，两手按着马鞍踱马向前，兵阵在其身后亦步亦趋。</br></br> 穿官服的周日强奔马跑上前去，斥开王府卫士，目光在黄罗盖伞中搜寻，大喊道：“韩王殿下何在？”</br></br> “本王在此。”</br></br> 韩王自队伍中越众而出，周日强连忙行礼，韩王同样拱手回礼，问道：“你是何人？”</br></br> “下官知宁州周日强，奉军门杨总督之命，请兵卫藩。”</br></br> 韩王还没说话，边上的长史便皱眉道：“周知州刚才失了礼数，岂有在王驾前大呼的道理？”</br></br> 尽管王府长史是正五品，比知州还高一级，但周日强理都不理他。</br></br> 倒是韩王摆手劝道：“诶，无妨，周知州率军前来，心意本王已经领受了，什么驾前喧哗，你不要乱说。”</br></br> 长史拱手道：“大王教训的是。”</br></br> 韩王心里最清楚了，当藩王什么最重要？不是贤，而是知道自己在哪儿。</br></br> 惹得起谁，就使劲儿惹；惹不起谁，就好话说尽。</br></br> 惹不起文官，这帮人能直接给皇帝上书，而且宗人府事务都挪到礼部了，就这些府官州官，弄不好就有礼部同年，回头折腾自己容易得很。</b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