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全从腰囊摸出一文钱，先放在小兵胸口衣裳里，后来想想，又拿出来使劲掰开小兵紧闭的嘴，把那枚嘉靖通宝放进去，合上。</br></br> 这次他终于能睡着了。</br></br> 夜里叛军又放了两次炮，一次是大炮远射，另一次是把四门小炮推到河岸这边，灌了散子朝城头打。</br></br> 这一夜齐双全断断续续睡了有一个多时辰。</br></br> 清晨醒来时，天色还未全明，但西门外的叛军正在交兵，听人说是驻扎在火烧沟的前哨部队，在敌军侧翼发起袭击。</br></br> 所以叛军的东面围城部队也在向西调动。</br></br> 将军在驿城内传令，不鸣金鼓，选出五队出城拖延叛军援军，并派马兵奔赴榆林求援。</br></br> 城门才刚刚打开，对岸的炮兵就在二百步外发起轰击，红夷和佛朗机，一颗颗实心铁弹往城门洞里钻。</br></br> 齐双全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惨呼声，烦躁地搓了搓胡须，骂道：“到底谁他妈第一个做的城门？”</br></br> 想进来的进不来，想出去的出不去。</br></br> 策应的步兵都被炮弹轰得出不得城，最后只有二十余骑硬顶着奔出城去，叛军隔着河岸一排铳打过去倒下一半，剩下的也自相溃散，被敌骑追逐。</br></br> 西边交战声很快停息，但贼兵没停，留下部队在城外围困，大部队朝西边火烧沟攻去。</br></br> 齐双全所述的百总队被把总从角楼撤了下来。</br></br> 今天夜里他们能睡屋子了，八十七个人，四间房，其中一间没房顶。</br></br> 可是抬着小兵的尸首下城，弟兄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</br></br> 尸首被抬到城北的官署里，里面放了二十多具尸首，那些被炮直接打死的都惨不忍睹，小兵算模样不错的。</br></br> 撤到城下也不能闲着，驿城里的老树、房顶和城里的野草遭了秧。</br></br> 下午，一身恶臭的将军大公子带着家丁，收走了步兵马兵所有未经鞣制的革带、皮张与皮靴，还从军中收拾了备用草鞋。</br></br> 城里有三口井，但只有一口能用，昼夜不息打水也难以供给上千军士饮用。</br></br> 另外两口井，其中一口被碎石堵死，到现在还有军士下去掏。</br></br> 最后那口井，里面泡着死人，听人说最早捞出了只官印，好像是驿丞在驿卒暴动时被推下去了。</br></br> 那口井在上午就已经在将军的命令下清理出来，下去抱尸首的就是大公子艾怀光。</br></br> 否则很多人宁可渴到抢别人水喝，也不愿吊到井下头干这事。</br></br> 围城的第二个夜里，关中兵吃到出兵以来最奢侈也最简陋的一餐饭。</br></br> 马肉草根干草煮面条。</br></br> 艾将军三个在军中的儿子都带家丁散在队伍里，跟关中来的军士一起吃饭。</br></br> 大公子怀光吃饭很快，他的衣裳脏了，换了身带血的死人衣裳，简单洗了洗，便坐在队伍里跟军士聊天。</br></br> 齐双全问他：“少将军，今天不是把皮子收上去，咋面里没有？”</br></br> “你想吃啊？”艾怀光笑眯眯地摇着头：“我尝过了，咬不动，还得再泡两天，水的事已经解决了。”</br></br> “将军今天让我掏了口井，嗯……”提起来掏井，艾怀光就想吐，他咬牙忍了忍，道：“我把下边擦净了，等它洗两天，脏水流走，我们就有三口井，水足够用。”</br></br> “兵粮也不用担心，我们携有千余人的四日兵粮，还有六日紧急军粮，还有骡子驴、牛和战马，四日兵粮混了草根、干草、生皮、大牲口肉，足够用八日，倒时候再杀牲口。”</br></br> “这附近连百姓都没有，城外的贼子凭啥能围我们一个月？今天已经向榆林求援了，杜总兵要不了就会发兵来援。”</br></br> 艾怀光和士兵一样盘腿在地上坐着，摆手道：“弟兄们在关中过好日子，被将军招来，在这驿城里吃草根啃皮子。”</br></br> “将军说了，等打出去，弟兄们能大鱼大肉吃起来，他就带我吃熊掌去；但只要在这城里，弟兄们吃什么，我们父子就吃锅里剩下的，只要我们没饿死，你们就不必担心饿死的事。”</br></br> 说着，艾怀光把头转向南边，那是城外叛军营地的方向：“我要是快饿死了，就出去捉俩贼子给你们吃。”</br></br> 在军士们一片叫好声里，齐双全看着神采飞扬的艾怀光，他悟了。</br></br> 人们都说艾氏一门三代将军，代代都把儿子带在军中。</br></br> 从前齐双全总觉得，父子兵上阵还有个勇气，父子将军上阵好像没啥用，而且一死就绝户。</br></br> 可今天他的想法变了。</br></br> 将军把儿子带在军中真的很有用。</br></br> 士兵不愿做的事，儿子能做；士兵不愿吃的东西，儿子能吃。</br></br> 将军儿子都做了，士兵还有什么不能做的；将军的儿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