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主要吃亏在没见识上。
湖广乃至西南地区虽然遍布山林、河流纵横,但战马和骑兵并不算稀罕物种,恰恰相反,很常见。
西南并不缺少战马良种,从南宋开始,水西等地就一直作为良马产地,蒙元时期还设立养马场,从北方和西域调来种马,进一步提升战马品质。
只不过产量不够供应整个西南的军队,因此绝大多数西南马兵多以川马、滇马作为乘骑。
毕竟川马、滇马的体重在那摆着,就不说果骝那种小家伙,即使是正常体重三四百斤的西南马,也还没关中驴沉,驮个不带装备的人就算出重役了。
尽管西南骑兵也和生于塞上的老兵生活状态没啥区别,同样是从小就骑马漫山遍野地跑,弓马技艺非常娴熟,但归根结底还是轻骑。
单枪匹马、弓箭两壶,这就和蒙古牧兵一样,属于平民百姓视角里的那种厉害,在重步兵面前不算什么。
因此在杨正芳的潜意识里,他就觉得围住他的这支元帅军虽然马多,但总兵力少,不可能跟他下马步战。
但归根结底,还是迅速渡河缺少重装备、辽东骑兵就跑去找食儿,导致镇筸兵和毛兵孤零零面对能够独立作战的张天琳部。
也正因如此,张天琳才会捏着火箭不放——这样的对手,想怎么打都行,不如把用一支少一支的火箭留到更重要的时候。
不结阵,就用骑兵掩杀;结阵,就用炮兵轰垮;不垮就一直轰,轰不垮用步兵冲;步兵冲散了再用骑兵撵。
总之……他做什么都是错。
战斗前线,随着张天琳部骑兵下马,组成步兵阵线稳步向前,两军快速接近,很快距离便仅剩百步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元帅军的十门狮子炮、数百杆擎电铳放响;明军的涌珠炮、虎蹲炮和鸟铳大弩也架在拒马栅在发射击。
数十门小型火炮在阵前爆出火光与大片硝烟,数千枚铅丸铁子在硝烟中打出撞出道道孔洞,继而如流光般带着破空声掠过战场,在阵线前沿打出一片撕扯棉布般的噗噗声。
厚重的盾牌、结实的拒马,被打出千疮百孔,甚至就连厚重铁甲也难以抵挡。
不少人在中弹的第一时间便发出闷哼,厚重的棉罩衣和铁甲,让人们根本分辨不出甲衣是否被弹丸穿透,只有巨大的疼痛让人失去力气,一个个歪着身子瘫倒在地。
有些人能忍住,但更多人忍不住,战场上的硝烟还未被旷野吹过的风带走,哀嚎声便占领了整块大塬上空。
但进军并未停止。
更多的铅弹和箭矢在两军之间飞射,行进的军阵就好似流水,军兵缓慢而沉稳的脚步跨过己方伤兵的身体,继续稳步向前推进。
在阵后,张天琳组成车阵的中军里,一名钵胄带白色盔缨、赤色布面甲裙下摆俱为素色飘带的百总快步走出,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但钵胄插着小白旗的管队。
军官身后,是士兵二人一组,不穿甲胄,即使少数身强力壮也不过穿个锁子甲,一个个猫着腰穿梭在战场后方,抬着用长棍与粗布袋临时制成的担架奔向伤兵,健步如飞。
他们是大营下辖的军医大队。
不过这些人都是正经的士兵,而非军医。
隶属于大营,员额一百二十三人的军医大队,其实更像是随军学堂。
一个营只有一到两名经验丰富的全科医官、两到四名专精外科和正骨的医士,以及三到五名对外科、正骨、痘疹有经验的医生。
医生、医士都是职称等级,医官则是在太医院里拿俸禄的医士。
眼看着军医大队从自己身侧飞奔而过,张天琳站在马背上,攥望远镜的手越发紧张:前线要接敌了。
并不是两个军阵整个正面撞在一起,双方都是明军出身,尽管地域不同,在练兵操典上却没太大区别,使用的都是阵间容阵队间容队的大阵,接敌的过程也是一样。
往大了说,阵前的千总手下两个把总司是一前一后的迭阵,往小了说,每个百总大队下辖的管队小队,也是一前一后的迭阵。
随后双方迭进中在前的小队,在距离仅剩二三十步时先后改为快步进行,各自顶着箭矢铅丸,将长矛、狼筅放平,撞在一起。
狼筅不是戚继光的发明,而是正统年间在浙江起事的矿兵头目叶宗留的发明,一杆狼筅能在战阵中遮蔽半队士兵,而擅长短兵的毛葫芦兵也曾被调往沿海讨倭,因此军队中也装备了少量狼筅。
这玩意虽然看着有点儿戏,却非常实用。
一丈五六尺的狼筅比一丈五尺的普通步兵大矛更长,还有数不清的小枝子上面都带有锋利枝刃,既遮住了敌人的视野,又能隐藏己方长矛的攻击路径,因此在战阵中是格外棘手兵器。
偏偏张天琳的营兵,都是从马背上下来的骑兵,他们装备有限的长矛,统统是骑兵矛。
骑矛比步矛长三尺。
双方碰撞到一处的小队,见招拆招,你的狼筅长,我的骑矛也不短,一时间无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