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寒凉，朦胧月光照在王庄堡山峁。</br></br> 峁上堡墙下燃起间隔不远的火盆，穿狮子营兵衣、外罩边军棉甲的汉子们围火盆而坐，侃侃而谈。</br></br> 刘承宗带着被堵住嘴绑着手的李卑，走过几处兵堆，听见口音迥异旁人的汉子正说着什么，随即驻足静听。</br></br> “俺叫陈钦岱，左哨中队二什掌令，做过贼当过兵，从前是榆林镇猛如虎将军部下。”</br></br> 声音浑厚，透着别处古怪口音，听着像个蒙古人，可汉话说得偏偏有挺正宗，只不过不是这里的话。</br></br> 刘承宗看那掌令的背影，倒没有想象中魁梧，个头不高，穿着棉衣棉甲，看着倒还算结实。</br></br> 他用胳膊碰碰李卑，小声道：“你的兵，猛如虎部下，也不知道猛将军跑哪去了。”</br></br> 有人问那陈钦岱：“你是李卑的兵，怎么成了左哨的人？”</br></br> 左哨都是冯瓤的兵，按说兵力构成不该有李卑的部下，除了最早的几个边军、老回回手下贼子，就该是延水关的降兵。</br></br> 陈钦岱道：“本是后哨，可冯哨长战场上给俺半碗炒面，俺就跟冯哨长了，将军叫介绍自己，俺生在土默川，煽过牲口打过铁，也能正骨，恁谁的骨头错了，找俺来按好。”</br></br> 这么一说，刘承宗就明白了，冯瓤是个挨过饿的，哪怕上战场，身上都得揣吃的。</br></br> “俺爹走得早，没见过，娘是达子俺也是达子，教俺的汉话跟山西陕西都不一样，恁谁知道山东在哪？”</br></br> 这个问题有点高深了。</br></br> 几名掌令面面相觑，说不出个具体位置。</br></br> 有人说在东边。</br></br> 有人纠正说东边叫辽东，产东虏。</br></br> 还有人说辽东就是山东，别人不信，说他瞎说。</br></br> 陈钦岱很失望地摇摇头：“算了，别人说哨长知道，回头俺问哨长。”</br></br> 刘承宗道：“山东布政司辖辽东都司。”</br></br> 一众掌令官这才看见他，赶忙起身问好</br></br> “将军。”</br></br> “将军。”</br></br> 刘承宗拉着李卑挤进人群坐下，对陈钦岱道：“接着说，你是土默川人，怎么进汉地了，还做贼？”</br></br> 土默川是俺达汗的地盘，嘉靖年间白莲教雁北首领赵全率徒众进入土默川，招揽边地百姓前去耕种，使土默川有汉民数万。</br></br> 他们开垦田地建筑屋舍名为板升，助俺达在草原修起青城，蒙语音库库和屯，为后世呼和浩特。</br></br> “汉子叔叔和达子舅舅打仗，娘带我躲进汉地，在大同叫边将骗了，跑到榆林买了几亩荒地，俺娘受冻落下病，借了大户汤药钱，病没治好钱也还不上，地没了，那年俺十岁。”</br></br> 陈钦岱这番话，让刘承宗想到了十六，一个孩子很难靠自己活到现在，他问道：“后来你遇见了猛将军？”</br></br> “俺给脖子上插过四次草标，每次都吃不饱，最后要走，那铁匠不让，叫俺拿铁棒敲了，偷他的马拿他的刀，抢。”</br></br> 陈钦岱说着，抿起了嘴，表情变得复杂，不是害羞而是尴尬：“抢过几年，后来，后来俺抢了猛如虎将军。”</br></br> 几个掌令官叫起好来，有人问：“打没打过？”</br></br> “没打过，打过俺就不给他当兵了。”</br></br> 刘承宗也抚掌大笑，原来这陈钦岱是被猛如虎揍了一顿，这才给人家当了兵。</br></br> 他挥手示向旁边，问道：“你们呢，都说说，从前是哪儿的兵，怎么当的兵，不用站，坐着聊。”</br></br> 有陈钦岱在前，篝火边几名掌令也不再不好意思，闻言依次介绍。</br></br> 只不过这一次，他们不再互相介绍，而成了对刘承宗介绍自己。</br></br> “小人李千龙，榆林镇从军两年，天启六年归家做了驿卒，将军抢驿站，说能让爹娘吃饱，现塘骑二队一什掌令。”</br></br> “属下齐云象，固原营左哨二司杀手，朝廷不发饷钱，没饿死我，可我娘饿瞎了眼上吊了，婆姨饿得带娃娃改嫁了，我知道朝廷没钱。”</br></br> 齐云象说起这些时，望向李卑的眼神让人害怕：“可我家都没人了还怕啥嘛……现前哨后队五什掌令，将军啥时候打到固原去，我给老娘遗骨请出来，弄个棺椁再放下去。”</br></br> “该我了，属下金谱，右哨左队三什掌令，从前是榆林镇路将军家丁选锋，将军尸首是我送回老家的，送回去安葬后也不知该去哪，留在榆林吃不饱，也确实不想给朝廷当兵了。”</br></br> 金谱很爱笑，只是这会笑得很苦涩，小心翼翼看了刘承宗一眼，道：“将军，其实不是我们打不过你，我们整天吃半饱受训打仗，出兵却要先抢百姓粮食。”</br></br> 待刘承宗点头，没露出生气的神色，他才敢接着说道：“后来我往南走，遇上固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