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熙二十三年,二月十三。
夜色酽酽笼罩着紫禁城,三更的梆子刚敲过,乾清宫外低矮的他坦和耳房里就窸窸窣窣传出了动静。
康熙五更起身,当值的宫人得提前两个时辰就起来,准备伺候。
方荷在睡梦中,感觉鼻尖和颈侧有微寒的气流卷过,留下沁凉冷意,又听到门开关的噪音,她睡意朦胧地伸手往枕头下掏手机。
掏了一手空气,方荷瞬间惊醒,就着昏黄油灯瞧见头顶的木梁,感受着微微作痛的后脑勺,恍然片刻。
哦对,她穿越了,如今是摔着脑袋在养伤的乾清宫御茶房烧水宫女芳荷,昏沉躺了好几日,还跟做梦一样。
*
见方荷睁开眼,御茶房要去上值的宫女巧雯倾着上半身看过来,神色关切。
“芳荷你好点了吗?要是还想吐,瞅着不忙的时候,我去给你请医徒过来瞧瞧。”
方荷慢吞吞垂下眸子,思忖着原身的性子,言简意赅。
“不必麻烦你,我好多了。”
原身只是轻微脑震荡,慢慢养着就行,太医院的医徒没多少本事,银子却不少收。
先前原身存着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,实在没必要。
“那行,热水我放炭盆边上了。”巧雯直起身,拿红绒绳绑好辫子,抻抻墨绿色的直筒旗装,嗓音轻快道。
“回头得空我给你送吃食过来,你当心着别碰着伤口,我先去上值!”
巧雯跟芳荷同是御茶房的宫女,刚来一年,因长得好看,被其他人排挤时,芳荷默默帮过她。
这回原身受了伤,一直是巧雯在照顾。
旁边同要去上值的宫女茹月撇了撇嘴,抬手就将放在炭盆边上的热水倒出来大半,只为投帕子擦自己的铜镜和梳子。
巧雯见状微微蹙眉,当即就要说嘴。
方荷胳膊肘撑着炕半起身,轻声打断即将发生的龃龉。
“待会儿我要去敬事房销假,自己去膳房吧,别耽误你差事。”
御茶房池子不大,王八不少,都挺有上进心。
巧雯擅自出来,说不定又要起波澜。
原身的性子很怕给人添麻烦,方荷也不愿意等巧雯那没定数的‘得空’。
巧雯还想说话,炕最里头的宫女不耐烦地大动作翻个身,她无奈笑笑闭了嘴,跟在茹月身后出门。
一出门,茹月就冲巧雯嘲讽道:“你搭理她作甚?”
“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孤女,她姑徐嬷嬷都死了,往后没人照看,能不能在乾清宫待下去还两说呢。”
茹月乾清宫也当了三年差,早打听清楚了芳荷的身世。
芳荷寡母在她十二岁那年去世,家里也没兄弟姊妹。
一个擎等着饿死的绝户,因着有个姑姑在乾清宫当差,人称徐嬷嬷,对食是敬事房姓乔的一位宫殿监副侍总管,得知徐家变故后,乔副侍指点芳荷通过小选进了宫。
“内务府给乔副侍面子,芳荷才走了狗屎运,被调到乾清宫当差。”茹月不屑道。
“九年都没混上个配房住,还是最低等的宫女,烂泥扶不上墙罢了。”
巧雯在外头没了耳房内的热乎劲儿,抬起清凌凌的眉眼,冲茹月冷嗤。
“你也说了,乔副侍就算是为着面子情,不会不管她,遇到事儿,敬事房里总有个帮衬。”
芳荷摔伤了请太医院医徒来看,还歇着不上值,是乔副侍的面子。
一般宫女摔伤或生病,早被挪宫里西北角等死的安平堂去了。
动动嘴皮子就是顺手的人情,不要白不要。
见茹月还不服气,巧雯是个嘴皮子利索的,干脆把话挑明。
“我不管你是不是收了旁人的银子,心思最好放清明咯,等芳荷养好,怎么也记咱点情分,咱们活计也轻省些。”
“你挤兑走了她,再换个有上进心的进来,烧水的活儿你来做?”
茹月愣了下,略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袖口的荷包。
好像是这么个理儿,可她已经收了浆洗上管事嬷嬷的银子。
那管事嬷嬷还在内务府的外甥女听说颜色极好,要是到御前来……
她脸上闪过懊恼之色,心里怨芳荷不小心受伤,却恨不能跟芳荷似的也摔一摔,好摔出个应对之法来。
*
耳房这边,方荷没感觉到茹月的怨气,有人进进出出,连被窝里热乎气儿都跑没了。
她没继续躺着,默默爬起来收拾,等天亮出门去销假。
早春天儿亮得晚,说等天亮,其实是等早朝结束。
敬事房在乾清门左手边,去早了碰上下朝出来的,冲撞了哪个王公大臣,命都不够赔的。
方荷忍着头上隐约钝痛,慢吞吞爬起身,套上去岁徐嬷嬷刚给做的棉袄,外头罩上墨绿旗装。
怕冷,又套了一层冬天才能穿的紫褐色比甲才下炕。
同样放慢动作,洗漱,